林建設見到了他三哥。

他坐在林建業屋裏的炕頭上，沒忍住眼圈紅了，他不自在的轉頭抹了把眼淚。

“三哥，醫生說你的腿，咋樣？”

好半晌，林建設才平覆好自己的心情。

自打受傷，林建業已經聽過太多人問他這個問題。

“還成，好好養著以後還有可能站起來，就是不能幹重活。”

啥還能站起來啊，當時醫生可沒說他還能再站起來，這也就是怕家裏人擔心，他才加了後面這半句。

“那就好那就好。”果不其然，林建設緊繃的情緒放松了不少，“三哥，你好好養著，不用管外人說啥，我是你親弟弟，我養你！”

林建設今年十九歲，十六歲接了林建業在食品廠的班，現在大小在領導面前也是掛上號的人。

林建業能耐，腦子好使，有本事，上學的時候就一直是學校裏的第一名，從無例外。一畢業正好趕上縣裏新建的食品廠招工，他筆試是第一名，家庭背景清白，就這麽被招進去了。

羨慕的大隊裏的人天天說酸話。

都是地裏刨食的人，咋你考個試就能當工人呢？

那陣子林建業都不敢咋回大隊，一回大隊就是烏泱泱一群人過來找他，有想問他是咋進去的，有想問當時的考試難不難，還有想托他安排個人啥的，反正只要他們能想到的，幾乎都過來問問。

可他們也不想想，林建業能進食品廠，有運氣的原因，也有他自身實力的原因。他也是進了廠才知道，雖說廠裏是對外招工，還安排了筆試，其實招工的大部分名單都內訂了，就是走個過場，免得被外人說小話。

而想林建業這樣，純粹是靠著筆試成績被招進來的，兩只手就能數過來，全是筆試成績靠前的人。

進了食品廠，林建業混得如魚得水，不過半年便轉成正式工，後來他又在食品廠幹了一年多，正好遇到部隊來這裏招人。

本著試試行就成，不成就回來繼續幹的林建業，去報名，然後體檢，然後政審，然後就被招進部隊。

他進部隊的時候，林建設才十六歲，還有半年才高中畢業，本來是打算把工作讓給大哥或二哥的。但他倆都拒絕了，大哥林建國還得幫襯著家裏，二哥林建軍嫌不能天天回家，就把工作給了建設。

“不用你養，你哥我又不是沒本事，你就安安生生在廠裏幹，有我那幾個老朋友在，虧不了你。”雖然感慨老四長大了懂事了，但林建業並不想被當做廢人，他覺得他爹娘就很好，拿他當正常人一樣，該讓他幹啥就讓他幹啥。

“不成，我就得養！”林建設不依，看著他三哥，“你要是不讓我養，我跟你急！”

聽見這話吧，林建業想著拍拍他四弟肩膀以示安慰的動作，突然就……真想收回來。

啥就長大懂事了，這死孩子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越發見長。

還……還跟他急，他是誰？他是這死孩子的哥好嗎？目前還是病人好嗎？

“那你急！”林建業裝作若無其事，把手收回來，表情淡定道，“你現在就急，急一個給哥看看！”

林建設：“……”

他錯了，他難道不知道他三哥專克他嗎？他這招在其他人面前無往而不利，但在三哥面前，就沒頂用過。

“我錯了，三哥。”識時務者為俊傑，林建設誠懇認錯，他三哥現在是病人，他認個錯沒啥的。

只是心裏到底沒放棄那個非要養著他三哥的想法。

林建業還能不知道這死孩子心裏咋想的？

相反，他太了解自家的兄弟幾個了。

大哥話少，是家裏面最老實的，但老實不等於傻，他大哥可不傻，只是他身份在那兒，是家裏的長子，上面有爹娘，下面還有他們這些弟弟妹妹，很多事上就願意吃些虧讓著他們。他們下邊的弟弟妹妹也敬重大哥，他說個啥也是仔細往心裏面去。

二哥機靈，愛躲懶，話多嘴甜，平時看著沒心沒肺，風風火火沒個定型，實際上最重情義。

老四呢，有點兒小聰明，性子倔，仗著自己年紀小，反過來欺負他們這些哥哥，是個黑芝麻餡兒的湯圓。

老五年紀小，性子還沒定下來，但人聰明，看著就不是個願意吃虧的。

老六是他們家裏唯一的女兒，從小就是被大家寵著長大的，但爹娘教得好，沒叫她養成吃飯光張口穿衣只伸手的懶性子，人也不獨，有了啥好東西都跟主動他們分。

看破不說破，林建業不想多說，他有手有腳有腦子，就是腿腳不好使，不至於養不活自己，還連累自己兄弟。

“在廠裏工作咋樣？”林建業換了個話題，“你就安安生生做好自己的工作，聽領導的話辦事，其它的事情你別參與。”

“三哥，我都十九了，不是小孩子，知道什麽該說什麽該做！”林建設道，“就前天，廠裏一個領導被人舉報貪公家的財產，那些人沖到他家，□□什麽都幹，還把他兒媳婦兒剛生的小孫子給摔了。”

林建業皺眉，慶幸他家是在鄉下，慶幸他二伯是大隊長，慶幸紅星大隊的人不像外面一樣瘋狂，否則……

他不敢想。

“你……”他想說別管那些事，但真到面前不幫一把又覺得心虧，“你看著辦，能幫就幫，別被人發現，最重要的還是你自己安全。”

“三哥，我知道。”林建設很聰明，將獨善其身這個技巧掌握的爐火純青。

“今晚在家裏過，明天一早就去廠裏，免得被人抓住這件事找你麻煩。”林建業想了想，不放心地叮囑道，“你平日裏多留心眼，別被扯到那些破事裏。”

“回來看看你，我也能放心，都怪二哥話不說清楚。”林建設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後腦勺。

“二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，風風火火的。”林建業都能想象出來，當時他二哥是怎麽和四弟說的，肯定就是‘你三哥回來了’，然後立馬蹬著自行車回來，一個字不多說。

提起自行車，林建業看了看自己手，對著林建設問道，“你在縣城裏能尋摸到報廢的自行車嗎？”

“報廢的自行車？”林建設一時摸不著頭腦，他三哥問這個幹啥，“垃圾回收站應該有吧，不過肯定不多，說不定都被修理鋪的老師傅撿回去了。”

也對，自行車是大件兒，有自行車的人家恨不得騎到自行車嘁裏哐啷往下掉零件，兩只輪子徹底轉不動，中間的大梁徹底變形才扔到垃圾回收站，那都跟廢鐵差不多了。

就算有差不多能修好的，也會被有手巧的修理鋪師傅買回去，再修修轉手‘賣’給相熟的人家，其中的利潤可是暴利。

他在部隊的時候，跟著修大車的老師傅們學了兩手，像是拖拉機汽車之類的，他雖然沒有那技術能修好，但自行車那麽簡單，他多琢磨琢磨指不定就成了，到時候也是一筆進項。

就是可惜，沒東西給他練手。

林建業不想就這麽放棄，沒報廢的自行車，“那有報廢的收音機之類的嗎？”

“三哥，咱縣裏咋會有收音機啊，就算有那家裏肯定看的重的不得了，頂多當個貴重的擺設，難不成還真聽？就算壞了收不到頻道，輕易也不會扔的。”林建設奇怪，他三哥是腿不得勁兒，咋腦子也不好使了，“三哥，你問這些幹啥？”

林建業深覺，他離家幾年，挺多認知和這裏有誤差的。

部隊的收音機雖然不常見，但上面特意撥給播音室一個收音機，每到起床或者飯點，大喇叭裏都會響起嘹亮的軍歌，整個營地都能聽見。他們這些訓練疲憊的士兵，聽見這麽激昂奮進的歌聲，頓時像打了雞血一樣。

“沒幹啥。”林建業有些怔楞，反應過來後搖搖頭，“就在家閑著也是閑著，想尋摸個東西練練手。”

“三哥想學修自行車？”林建設後知後覺，猶豫道，“三哥要真想學，我可以去回收站看看。你也知道，修理鋪的師傅們手藝也不是多好，那些大師傅們也吃不下那麽多的報廢車，萬一被人舉報了可不是鬧著玩的。仔細在回收站找找倒是可能真有，就是報廢的有些徹底，好些零件是真的不能再用，替代的零件又不好找。”

“沒事，你要是正好碰到了就買回來，碰不到就算。我就是無聊，順嘴一提。”林建業可不想因為這事影響了自己弟弟的工作，“我也不指望著靠這個掙錢，就是學個手藝，萬一修好了咱家也就有自行車了。”

林建設沈默一瞬，然後道，“那我有時間就去回收站轉轉，就算沒有報廢的自行車和收音機，也有不少書，那些沒啥問題的書帶回來，你也有個打發時間的辦法。”

“行，別誤了你工作就行。”林建業此時滿心滿眼的想找個打發時間的活，萬萬沒想到，他爹娘已經給他想好了出路。

外面傳來聲音，“老四，出來端菜啦！”

是他娘的聲音，林建設聽見後，跳下炕就朝著外面走，正好遇上他大哥和二哥搬著桌子往他三哥的屋子這邊移動。

“晚飯在三哥的屋裏吃嗎？”他連忙閃身讓開路，問道。

“嗯，你三哥不方便移動，咱今晚在這屋吃。”林建國擼著袖子，和林建軍擡著在堂屋放著的吃飯的大桌子往這邊走，“咱二伯也來了，和爹說話呢，就在廚房。”

林建設聽到，“我去打個招呼。”說完，他就朝廚房走。

林建業的屋子在東頭，廚房在西頭。

林建設從他三哥的屋子到廚房，跨過整個院子。院子裏，他的四個侄子侄女玩的開心，他娘和他二嬸兒正在嘮嗑，大嫂二嫂端著一盆盆的飯菜朝他來時的方向走去。

“娘，二嬸兒，去三哥屋裏聊吧，馬上就開飯了。”林建設叫道，“大嫂二嫂，大哥二哥已經把桌子搬到三哥屋裏去了。”

進了廚房，林建設一眼就看到他爹和他二伯，“爹，二伯！”

林平義聽見聲音，轉頭就看到林建設，“老四啊，聽你爹說你回來了，可有口福了，咱今晚吃肉。”

林建設笑道，“我爹做的飯最好吃了，不是肉也好吃，是肉更好吃！明天我回廠裏，要不給小五小六也帶上點兒？”

林平安點頭，“我把兔子肉勻了幾塊出來，放在碗裏扣在地上，你明天辛苦些起早點，把肉送給你弟弟妹妹。”

林平義的心下滿意，老三家的幾個孩子都不錯，有啥好東西都想著幾個兄弟。

“還有要端的菜碼？”林建設將袖子抹到手肘處，問道。

“再等一會兒。”林平安瞅了瞅竈上的砂罐，“雞湯還得再煨一會兒才入味。”說完，他又對林平義道，“二哥，雞湯我盛出兩碗，給侄女留著，她坐月子該好好補補。”

“成，你等我會兒，就兩步路的功夫，我先給萍萍送過去再回來。”林平義也是個疼孩子的，“她也有口福了，你的手藝一般人可嘗不到。”

林平安擺手，一點兒不謙虛，“我這手藝比國營飯店的廚子也不遜色。”

“嘿，說你胖你還喘上了！”林平義瞪眼，他咋不知道三弟的臉皮啥時候這麽厚了。

“我下午在山上又發現些好東西，等會兒你吃肉的時候，別怪我沒提醒你，小心點兒別把舌頭吞下去嘍！”林平安得意道。

林平義想到紅燒兔肉剛出鍋的時候那股香味，不爭氣地咽了咽口水，可真香啊，撓心撓肺的香，要是再配上大白面饅頭就著吃，那可真是神仙來了都不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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